男士内裤：一面名为遮羞布的旗帜

　　遍寻男装的历史，恐怕再也难找到像如今的内裤般，能将其使用性和符号性决然分开的例子了。一方面，对现代人而言，内裤几乎全无实用意义，指望这小小的一片布来保暖和抵御伤害，似乎有点不自量力。用它来遮掩重要部位，避免走光?

　　大多数时间里，内裤都居于外裤之下，实在是多此一举。但另一方面，不论是历史上的大人物，还是现代生活中的城市男女，有太多人把内裤和男性气质联系在一起了。如果说，当代服饰赋予了女性自由展示体态美的权力，那么为男士保留下，能去掉社会身份性质，单单表现自己内在雄性魅力的天地，似乎只剩下内裤这巴掌大的一小块。

　　假如男性还希望在伴侣前展现纯粹个体的吸引力，内裤就是那面硕果仅存的旗帜。

　　曾经的防护罩

　　当然，上述所论之事只存在于当代。在历史上，男士内裤曾经是“绝对”的实用品。如今，我们能看到最早的男士内裤实物，据现代已经有5000多年的历史。它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奥兹冰人”。 1991年，两名德国游客在意大利和奥地利边界的阿尔卑斯山冰川上发现了一具有5300年历史的男性遗体，发现地点在奥兹山谷，因此人们称之为“奥兹冰人”。

　　冰人被发现时，已被阿尔卑斯山上的冰雪制成木乃伊，而且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保存完好。冰人身上穿着由羊皮、鹿皮和树皮及草制成的三层服装，在宽大的斗篷下面，便是由皮革制成的缠腰带——也就是现代男士内裤的远古雏形。

　　奥兹冰人倒毙的时候，身旁放置着一把铜制的斧头，一支长弓和一个装有14只箭的箭袋，这说明他的身份很可能是一位战士。由此我们是否能就此推论，早期人类历史中，男性内裤是作为防护性服装存在呢?这个推论并非一厢情愿的臆断，人类学家的记录为我们提供了支持。在探访新几内亚西部高地的土著居民时，他们发现那里的成年男性除了内裤以往什么都不穿。而当地居民的内裤是由坚硬的葫芦掏空制成的，能让他们的重要部位避免狩猎时候的伤害。

　　在关于古希腊和罗马的记录中，我们也能找到不少论据。古希腊人的着装是宽松的披挂式，内衣极为罕见。更为人熟知的是他们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其中的参赛人员都是不着寸缕。不过，像摔跤这样的格斗类竞赛中，腰布(很像现在的内裤，不过采用了围裹的穿着方式)依然是很多运动员的防护手段。

　　古罗马的情况则更为清晰。罗马因袭了希腊的服饰传统，在这个征战四方的国家内，是否穿内裤一度被当作区别蛮族和罗马人的手段。不过，这些“元老院”里保守的思想，在前线战士身上并没有获得过多尊重。古罗马依靠武力将文明传播到所谓“蛮族”地区的同时，蛮族们的文化也在侵袭着征服者的传统。尤其是在北方地区，罗马士兵们惊奇地发现蛮族分叉式的长裤，无论是保暖效果还是方便性，都超过自己的服装。类似今天衬裤或内裤的玩意在军中迅速流行起来，并且随着大军的迁徙来的罗马各地，并最终被人们广泛接受。

　　男性的隐秘勋章

　　仔细地回溯历史，我们发现古代男士内裤多是作为一种防护服穿着在战士身上，这是不是如今总是将内裤和男性力量联系在一起的历史基因呢?征服给男性带来荣誉感，让他们觉得自雄姿英发，最终自豪的心情浓缩到一条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内裤上。甚至当它的主人不是一位曾经浴血疆场的战士时，这种联想效果依然能让男性赢得一份本不属于他的荣耀。

　　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中最有名的是亨利八世。亨利八世(1509—1547)是英国都铎王朝的第二位国王，亨利七世的次子。这是一位英国历史绕不开的人物，他实施的宗教改革让英国和罗马教廷决裂，他在英国成立圣公会，不承认罗马教廷，确立国王对教会的绝对统治，从而导致英国形成完全的民族国家。

　　除了宗教改革，亨利八世更为人熟知的是他性好渔色的做派，其发动宗教改革的直接原因就是为了让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合法化。亨利八世一生钟爱后宫生活，前后结婚六次，动不动就将失宠的妻子以通奸、叛国的罪名杀死。虽然身为他的王后必须时刻警惕，但亨利八世自己倒是过得逍遥自在。他热爱科学和艺术，他的宫廷吸引了当时欧洲最重要的艺术家和学者，并为自己留下了为数众多的肖像。在著名画家荷尔拜因为亨利八世绘制的全身像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细节——隆起的裆部。

　　如同签署“禁酒令”的人没有想到它会催化黑社会势力的崛起，超人的设计者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在和漫画不相干的风尚领域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超人的出现，直接将一种“隐秘时装”直接放到了大众的眼前。想想除了力大无穷、高速飞行、刀枪不入外，超人还有什么特征?蓝色的紧身衣、红斗篷……对!还有一条穿着外面的内裤。

　　自从超人诞生之日开始，关于他这套奇怪装束的询问，就不绝于耳。为什么一个“高大全”样式的英雄人物，要把内裤穿着外面?解释当然也是各种各样。漫画里，超人自己的解释是为了让衣服区别于各种军服，所以他(另一说是他的养母)选择了“氪星时尚”来标明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有人认为杰里?西格尔和乔?舒斯特的“超人漫画”总是找不到买家，于是就力图将自己的创作改造得更醒目。西格尔建议在超人胸前三角形标记中放一个字母“S”，而舒斯特为超人的背上设计了一件潇洒的披风。不过，这些都比不了在纯蓝色的人体正中加上一道宽大的红色，来得引人瞩目……

　　无论怎样评论这套奇特的装束，有一点都必须承认。在超人扶危济困的年月里，这条飞翔的红色内裤已经成为了他的名片，标志着超人不同寻常的另一面。既然超级英雄可以以之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普通人心中又何尝不会思忖一二?内裤在超人的帮助下，完成了从人人耻于谈论的遮羞布到显眼的个性符号的进化过程。或者说，只有超人这样存在于想像中的超级英雄，才能将男性那些隐于心中，无视身份与地位的审美观念激发出来。超人将内裤套在外面的同时，也将男人从重重社会规训的束缚中松绑，替他们完成了一次心灵的解放。

　　此后，相比几千年里的默默无闻，男士内裤地位的提升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款式越来越新颖，使用的材料越来越多样化。而像马龙?白兰度、詹姆斯?迪恩这样，代表着反抗刻板教条，蔑视沉闷生活的明星，在电影里经常以内衣内裤示人。流行乐团“沙滩男孩”凭借着身穿短裤，扛着冲浪板的专辑封面，开启了自“淘金热”后最大规模移居加利福尼亚的潮流。到了80年代，英国名模Nick Kamen在李维斯501牛仔裤的著名广告中，穿着白色纯棉拳击内裤(一种平角内裤)坐在洗衣机前。

　　结果这则广告不但让牛仔裤热卖，也带动了白色纯棉拳击内裤的风行。而且，大部分的客户都是女性，她们购买内裤，是为了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时装设计师卡文?克莱恩将自己的名字印上了内裤，Calvin Klein Underwear 是世界上首个设计师内衣品牌。经常裸露在外的腰边商标，性感逼人的户外广告，都是他为内裤——这一新型服装样式发展制定的标杆。

　　仅仅将这些事件当作是大众媒体对“性话题”的猎奇，恐怕不尽然。虽然作为贴身衣物，男士内裤与性有着天然联系，但怎么解释它在战后突然繁荣起来呢?理查德?科利尔的研究似乎能给我们一些启示。他认为以往的服装起着使男性去性化的作用。并不是说男性时装超越了与性的联系，而是男性为了抹去身上作为个体的性特征而着装。随着反战示威游行、嬉皮士潮流、民权运动、女权运动、对麦卡锡主义的批判等反权威思潮的逐次开展，越来越多的男性(尤其是青年)开始对社会赋予他们的身份角色产生怀疑。

　　对他们而言，世界不应该被僵死的齿轮固定住，而应该是一个由渴望、梦想和“利比多”编制出的舞台。在这舞台上，尽情挥洒个体的光芒是唯一必须的事情。武断地将这种情怀等同与享乐主义的偏见，让人很容易无视它的正面价值：无论将遮羞布变为性感符号看起来多么粗鄙，它都代表着一种对男性权力和性别角色的反思。内裤，从保护罩到生殖器装饰物，从无法得见天日的布条到可以彰显个性的旗帜的嬗变，难道不正说明男性在靠时装给女性画地为牢的同时，也把自我绑架到了一个漠视人性的高度?难道不正说明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那句：解放别人，同时解放自己?

　　不错，这位亨利八世正是在内裤中加入衬垫的爱好者。彼时欧洲的男性通常只穿一条裤子，内外不分，流行的款式很像现在的LEGGING。只是它分为两个部分，内部是由束绳及膝宽松内裤，而外部是将紧身长筒袜套。虽然当时男裤已经有了门襟处的饰袋设计，不少人将其当作放零钱和杂物的便利口袋，但是亨利八世通过身为国王的权威，让自己成为男装潮流的领军人物：将内裤的裆部故意垫厚，使得自己的下体看上去伟岸非常。联想这位国王的政绩和情史，如此夸张地展现自己的男性雄风，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也有历史学家不愿往亨利八世脸上贴金，他们推断内裤中放了浸有药水的布带，以缓解梅毒带给国王的痛苦……

　　不论突起的裆部是国王有意为止还是迫不得已，是顺应潮流还是引领风尚，用内裤当作男性尊严标志的行为都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在经历了中世纪的压抑和文艺复兴的洗礼后，人类对自己身体的审美开始不假修饰地表达出来，这种转变对男女来说应该是平等的。可是，参考文艺复兴后的服装样式(尤其是宫廷时装)，为什么女性在很早以前就能暴露出大面积皮肤，而男性始终做不到?

　　有一种解释称为“勾引原则”，女性时装的设计本就是为了增加对男子的性吸引力。而男性时装的原则是“等级原则”，男性时装是为了彰显他们的社会地位。男性在服饰上变化，多数代表着他的社会地位的变动和背后权力场的更替——这才是现代男性吸引女性的“孔雀屏”。真正能显示其个体魅力的空间，算来只有脐下三寸。也难怪以亨利八世的地位和魄力，在享尽了俗世权威带来的快感后，也要靠给内裤加垫来标明自己“本真”的男性尊严。抛却了社会赐予的身份后，男性对自我的认识，似乎就剩下了内裤后那一点。他们可以靠为女性打造各种性感的“牢笼”来获得审美愉悦，但同时也把对自身的欣赏囚禁在牢笼中，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幸运。

　　从遮羞布到性感符号

　　在亨利八世时代风光了一阵后，男士内裤又开始归于沉寂，走回了单纯遮挡的老路。工业革命改变了世界的样子，却并没有让男士服装产生太多变化，指望它替现代男士内裤的定型，已经是20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1935年，芝加哥，Jockey公司发布世界上第一条Y字形三角内裤。如今我们熟悉的内裤样式，长短大小，从此终于基本固定了下来，“内裤”一词也正式收入词典，成为男装的一个单独分类。说来好笑，一开始谁也没有把这种布料精简的裹身之物当回事。一些人讽刺它是“寡妇设计师”因为想男人而弄出来的花痴作品，纽约的百货公司甚至在一次暴风雪后将展示这种内裤的橱窗全部撤下，替换为长至脚踝的约翰衬裤(因19世纪拳击手约翰?苏利瓦酷爱穿这种紧身衬裤打比赛而得名)。

　　百货公司的经理认为自己的处理十分妥当，天气已经寒冷起来，还有什么人会花钱买那巴掌大的几块布?可就在他们沾沾自喜地布置橱窗的当口，商场里的Jockey内裤已经卖完了600包。3个月里，三角内裤在售出3万条，Jockey公司不得不租用飞机往美国各地送货。

　　体验过Jockey内裤的男人，终于养成了消费这种新型内裤的习惯。虽然内裤贴身而舒适，它却不是什么能摆上桌面讨论的物件，还没有摆脱遮羞布的尴尬地位。不过，它并没有等待太久，仰赖一位英雄人物的登场，内裤终于从遮羞布变成一种全新的文化符号。

　　30年代的美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前有几乎摧毁了“柯立芝繁荣”全部成果的经济危机，后有越来越成为世界安全隐患的法西斯主义崛起，期间还穿插着美国宪法第18号修正案“禁酒令”带来的副产品——黑帮势力猖獗。正当美国的大都市居民被高犯罪率折磨得人心惶惶时，一位保护神从天而将。

　　他有着坚不可摧的躯体，令人叹服的力量，敏捷的身手和无与伦比的责任感，不错，这就是如今已经家喻户晓的漫画人物——超人。自从1938年6月在《动作连环漫画》杂志上正式登场以来，这个由作家杰里?西格尔和连环漫画家乔?舒斯特创造的超级英雄，化身成为正义的代言人，在潜移默化中形塑美国的伦理精神。

(实习编辑：朱燕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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